彼时青衫

肩上秋 ——立秋 夜记蒙恬蒙毅

陛下马上就要第二次南巡,蒙毅这次虽说是不必随行,但公子扶苏镇守咸阳,他作为扶苏的谋臣,要忙的事也不少。反倒是他家官拜内史,本该发挥武将之首作用的大哥天天赋闲在家。
蒙毅急冲冲地往内院走,远远地在回廊上就看见他大哥蒙恬负手立在庭院中,盯着那棵老槐树不知道想些什么。
他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蒙毅小时候和他哥哥的感情很好,蒙恬几乎是无条件地溺爱幼弟。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蒙恬不再纵容蒙毅,他开始逼迫年幼的弟弟天天练武。蒙毅从小就受一家人宠爱,他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有一天一直最疼他的大哥会一直逼着他学他根本不喜欢的兵法剑术,任他磨破手掌精疲力竭几乎站不住也无动于衷。年幼的孩童根本无法理解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的兄长眼中深藏的期许。
随着兄弟俩年纪渐长,蒙恬对弟弟越来越严格,笑容越来越少,蒙毅则越来越怕他的大哥。就仿佛蒙毅曾在深夜里深切怀念的那个会带着他捉鱼爬树看灯会的大哥,从未存在过。
蒙毅看着蒙恬的背影,和之前许多年里的每一次一样,他根本不知道他大哥在想些什么。
即使不回头,蒙恬也知道自家幼弟脸上一定又是困惑不解的表情,右手又开始无意识地抓紧佩剑。他并没有向弟弟解释的意思,也并不在意弟弟对他的误解。他只是转过身来,深深地看了一眼站在回廊上的蒙毅。
蒙毅的后背开始出汗,这一眼里包含太多东西,压的他透不过气来。蒙恬向他走来,停在他面前,依旧面无表情,却伸出了手。有一瞬间,蒙毅以为,蒙恬还会像记忆深处的小时候那样,揉一揉他的脑袋或者捏一捏他的脸。
蒙恬只是伸手取下了不知什么时候落在他肩上的一枚还算新鲜的落叶。手心的温度透过衣物传到肩头,让蒙毅一阵恍惚,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没有等他反应过来,蒙恬就已经走了。
一叶落而天下知秋,大概说的就是这意思吧。

昨天夜里大概下了一场雨,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潮湿的水汽,凉意仿佛穿透皮肤让人心底发寒。老人说一层秋雨一层凉,真是一点不错。一点都看不出来几天前还是让人挥汗如雨的艳阳天。
窗户外面几天前还晒的发蔫儿的那几盆菊花,竟也开了大半。
蒙毅后知后觉的想,终于入了秋啊。这便是,七月流火。
他昨晚似乎梦到了以前的事情,一觉醒来,梦中大半内容蒙毅已经记不得了,只有那年蒙恬替他扫去肩头落头落叶后转身离开的背影,历历在目。
院子里堆满了落叶,踩上去有沙沙的声音,像是谁不甘的喑哑哀鸣,蒙毅回想起自己不识愁滋味的童年、只剩下鲜血和刀光剑影的少年和青年时,只觉得遥远的像是另外一个人的故事。他打开小院儿的大门,有小小的孩子手里拿着面人儿,从街头到巷尾,故意在落叶上重重地来回跑。蒙毅倚在门上,看着兴高采烈的小孩儿,目光悠远,又像是透过这场景在怀念些什么。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说的可不是太有道理了嘛。偏偏这时候才知道浮萍无所依,却是想喝酒的时候,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蒙毅左手抱着一盆菊花,右手拎了一坛酒,给家门上了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后山走去。其实蒙恬死了以后,蒙毅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相信,记忆里仿佛无所不能的大哥居然有一天就这样死了。蒙恬甚至没有像他们的先祖一样战死在沙场上,他是被害死的。
直到项羽从子婴的手里接过玉玺的那一刻,他终于肯相信,他那个一心只知道忠君报国的大哥已经死了。百二秦关终属楚,蒙毅所有的雄心壮志,终于都随着那个庞大的帝国和他的哥哥一起被埋葬在这八百里秦川之下。
现在他站在蒙恬的墓前,看着半人高的荒草,却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低头喝一口村头打的劣酒。最终,蒙毅也只是拾下了落在墓碑上的一片落叶。他恍然间明白了那年初秋,他大哥所有没说出口的话。
可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蒙毅转身往山下走,刚下过雨地上又坑坑洼洼,他好几次摔倒在地,又爬起来,继续跌跌撞撞地走。
蒙毅心想,村头老吴家的酒,什么时候变的那么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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